一只萤火虫,在窗外挣扎着,恳求我救救它。脚摸索着,伸下床,找着鞋子,窗户打开,冷气扑面,荧光不复,悄然无息。
我唤着他的名字。我唤着她的名字。屋里不见人。穿过走廊,穿过面包房,空荡刺激着我,毛孔收缩,脚步加疾。“你快回来罢”,嘴唇翻动,声波消失。黑夜迷茫,吞去了月亮,吞去了火光,浮云静止,山峦溶解。远处停着我最熟悉的车,里面,刘适敲着手机。
他锁着车门。我敲窗:“刘适。”
他头也不抬。
“刘适,是我不好,我来陪陪你。”
他头也不抬:“回去,睡觉。”
“我睡不着。”
我害怕,不是因为我孤独。我辗转反侧,不能接受突如其来的现实。一场出乎意料的地震,大气层突然被抽走,而他用轻得理所当然的沉默来回避这天翻地覆,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,叫人在安静中被死亡蛊惑。
“对不起,对不起,”他似乎不是在对我说,“让我待一会。”
“你告诉我吧。把你想表达的告诉我吧。你说出来吧。我不想看到你这样。”我咽下去,我想说我理解你。
“我受的苦比你多得多。”
“我不信。”我几乎是失声,我想呼喊,没有人是有罪的,有罪的是上帝,“我不信,我不信你受得住,我不信我受得住,但请让我,允许我——我帮帮你。如果,如果你是这样——我宁愿我当时不认识你。”
“那你走啊。”
他怕我没听见:“你走啊!”
“不……我不能放你一个人。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人了……”
“懦夫!”他把车子发动了。
当时一定是疯了,我跑到车头前面。
他倒车。我拉住车的门把,我用全身靠在车上,任他加速。不过两秒我摔在了地上,但我的皮肉早就不属于我了,我继续追着。柏油路流淌着血液。
他还是消失了。
我爬上了桥,脑袋发晕。
死去的河水听不见我的呐喊。
我呐喊,
——但是大气层已经被抽走了,
——再也不会有人听见我的声音了。
“我不能做乔丽丝不允许我做的事情。”
他喃喃道,“我不能伤害任何人。但是我已经把你带入深渊了。”
“至少得住几天,伤口这么大,很容易感染的。”
“没钱。”
“家属医保呢?”
“没有。好了,老子就这么点钱,该绷绷带绷,该上药上。”
我们出了社区医院。他扶着我。我们望着稀疏人群的街道。
我想他一定感受到了。背后暗风涌动,在鞋间穿梭,摩擦路面,带走热量;电流过线,终止不息,灯光暗淡,挣扎着,像一只萤火虫。水潭蒸发,大气召唤,自然浩荡,削去了嘈杂,削去了人。所有的店全都上了锁,只有公共的路灯洗涤我,点明这个世界,这是我所有的。刘适带我的所有旅游我无动于衷,我望着自己或灰,或蓝的窗,我看不见;我用摄影记录我的生活,它们曝光到失真,它们美丽得虚伪,它们绚烂至腐朽;可我望着这处市郊,我以为我可以用文字驯服它——它却像是我多年未见的故人,我尴尬地回避,我试图直视,我四肢发软,我愧对它的等待。
我们对新生的事物充满热爱,对无知的未来有无从生有的信心,往往开始才是我们最富活力的时候。活力随着时间丧失了么?——我们越了解他,我们越对他感到陌生;只是我们已经感到恐惧,我们对既定的极限仍未走到尽头而恐惧,为有限的物质仍不能被磨灭而震撼。后来我们疲倦了,我们厌了,掉头转向,留下刨开的泥;却发现世界已经没有开始,生活已经写在泥土里了。
所以,时间使人变得单纯,那些阴谋论是假的,那所谓虚伪的爱是假的,所有遗憾都不再具有攻击性,只有那早已存在了的、今后也保留着的东西,贯穿着一生,那就是自然。
我看到很多,我看见太多,我明白一切的妄加揣测都是错的,神圣的自然已不再容许我的无知。他也感受到了,他的手攒得更紧了,于是我们无声地回应这个世界,不再去管,忧伤与快乐,生存与死亡。
我惭愧,这部小说写得断断续续,毫无逻辑,我有时不知道我是谁,我是我,或是明,还是刘适还是乔丽丝;当我试图开始梳理我所经历,刘适所经历的事情时,一切都变得丑陋了,人物不高尚,我传递的力量脆弱,我害怕所写之物所写之情被人看不懂,又怕被一眼看穿,怕被看不起。文字背后的所有脚手架是不能说出口的。
但是它不止于此,只要我们还有一点生活的庆幸,信件仍会被书写,生命不会忘了她本来的使命,而就此停止运动。
你还在读么。对不起,很久没寄过来了,总是没有时间,要不就是找不到邮局。越来越少了,还有电话亭,什么都快没了。感觉只有那些最不真实的回忆,成为了我的记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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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04-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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