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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ink3355 站长

前篇

by think3355 | 归档于Letter 70-day Long

一切像是流光掠影。好像无数的可见光穿过了她的投影,淡化了她的形象,但我确确切切地看清了她的嘴唇,那我不会忘记的句子。


长达70天的信


前篇


第一次写小说,却不知道写些什么,所以只能记录生活了。刘适说这对我会很有帮助,所以,不如把过去的东西都写写,写写我的梦,写写我的生活。——肯定是要招笑的,因为没有逻辑,也没有人物,只有琐碎的事情,也就是自己翻翻看看,希望能从中获取一些灵感。


“你醒啦?”前座挪动后视镜,听起来不是当地方言。

我揉揉眼,随即感到强烈的震动。不错,在辆车上。然而我浑身无力,只是勉强从皮座上坐直了一些。窗外阳光射入。

我迅速向左侧看。亨利在左边,但并没睡。

“所以,你是……”

“你这么急自杀干嘛?”前座清咳一下,装作严肃,“我是来讨债的。”

“啊?”我没印象我欠谁的债。

“你欠我一条人命。”他大笑道。

“啧,你真会断句。”

然而我的心里涌现出暖意。兴许是阳光的明媚。

“所以,你是谁?”

“我倒想问你呢。哎,半夜我跳河救你,给你做急救,还好你这身体恢复得快,差点要人工呼吸了。结果嘛,你醒了,你又倒了!这让我咋办?我又给你放车上去,又把你小朋友丢上去。对,你还欠了一路来的油费哦。”

我从后视镜看过去,这个滔滔不绝者胡茬参差不齐,头发像是几天没洗;眼睛却敏锐,像鹰一样,好像可以穿透我的身体。底恤淡黄有点破旧,但花衬衫是新的,显得有点胖,但不让人觉得肥。

“我叫,明。”

“这是个啥名?”前座发出质疑,“一个字?”

“网名。”

“你没真名?”

“怎么可能,”——虽然,我觉着我的真名与我没什么关系了,像一具壳。

“额……行,好吧。明。其实我觉得挺好。”然后他感慨道,“我当年咋想不出这么个风骚的名字。”

我的精神渐渐恢复了。外面比较嘈杂,但不是使人心烦。从车侧身的音响里小声地放着摇滚。风吹来乡野的土,清扫地面,轮胎经受石子的磨砺。炊烟袅袅,铁锅炒菜,农妇在闲聊,犬吠抛之脑后。——想必这也是辆老车了,布置简朴,有些风尘的七座,还有音乐的噪点。

侧过头,我问道:“那你呢?”

“我?”他故意使一种夸张的语气,“你还,还不知道我是谁吗?”

“我怎么认识你谁啊。”

“行吧——”他清清嗓子,“听好了,我是你爹。”

“嘿!”一时我竟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,“认真点。”

其实他年纪与我相仿(大了这么一点),但从里到外都给人一种混混的感觉,但又不是那种作恶多端的人。他叫刘适,想必是其父热衷于胡适大文人,没想到儿子这么不中用,根本不是文人的料。我问及他的经济来源,他拍拍胸脯:“用不着犯愁,我有一帮兄弟。”我越发怀疑他是真的混社会的人了。

“所以,你不饿吗?”

我饿,可我也没钱,我出门什么也没带。——然而亨利也饿,他肚子都叫了。

“这真是太巧了!”这似乎是正和刘适之意,“You see?前面有家面包店。”

再眺望窗外,不知何时到了县城的巷陌。恰有一辆自行车擦车而过。对面一家蓝配白的店面在棕木灰砖的平房之间脱颖而出,店名是“毛宁面包”。

“下车!”他熄火,“把你那小屁孩也带上。”


琳琅满目。

其实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食品了,白吐司,黑土司,长棍,三明治什么的我也不是没吃过。是我太饿了罢,我如同走入皇室地窖,光是看到金黄麦色我便已近乎饱腹(等一下,那我是饿还是不饿)。更何况,这堆砌到与零售部无几的摆放,这纯天蓝到一尘不染的墙与天花板(说实话,我不认为蓝色适合作为面包店主题色)。我差点要踉跄倒地。

“随便拿,我请客!”刘适拍拍我的肩。

我向来不讲客气。如同醉汉一般,我不顾卫生与否,伸手便抓取这面包。很快一个篮子就被装满了,闻着这味道,这个松软的纤维,啊……“咳咳,也没必要拿太多……”

刘适制止了我去拿一个新篮子。

“OK,”我把篮子霸气地摆在结账台,“付钱!”

店员像是恭候多时了,她扫视一遍:“127块,嗯,3毛。”

这么快?——我看向店员,店员看向刘适。刘适翻起钱包。“五十,二十,二十两张,十块,还有一、二……13枚硬币,啧……”刘适看向我。

“钱不会不够吧?”我冒汗。

“不是不是,这些钱太碎了,”他合上钱包,向外侧张望,“那个,我们要气派!我会车上拿两张整钞,你等着啊。”

然后他走了。

然后,我听见发动机启动的声音。不对吧!我跑出门:“喂!喂!刘适!你拿个整钞把车点起来干嘛呀!”

“当然是要开喽。”他摇下窗—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带上了墨镜。尘土上车子远去。“啊?带这么玩的吗?”

此地空余我,他——还有店员。我尴尬地看向店员:“这个,我……额……”

店员笑出声来。

“哈哈哈……像是刘适会干出来的事。”她摆摆手,“想必他就是适才把你接来的。来了的话我们就是一家人了。初次见面,我叫乔丽丝。”

我是一头雾水。“哦,哦,那这……这……”

“愣着干什么?面包不用你付啊!”

我试探着咬了一片吐司——主要是她拿一种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我,迫使着我去品尝,绝对不是因为我太饿了——还不错。挺好吃的。好像加了蓝莓酱。

“怎么样呢?”

“嗯。”

“‘嗯’是什么?”

“好吃。”

“这就对了。”她又补充道,“我做的能不好吃。”

我不再说话,而只是自顾自坐下来吃(柜台似乎确凿是有凳子的),面包分他一半。刘适真是个怪人,这乔丽丝又是什么,他俩一伙的?管他呢,吃就行了,她不是还喜欢看我吃么。——而且确实不错。

乔丽丝的眼中映射出五色,她看着这名流浪书生,突然新生了百川归海的忧愁,忧郁的蓝充斥着他的全部肉体,思想在黑与白间挤压,受压抑久矣,即将喷涌而出。恍惚间好像这书生就是那刘适。

浪潮拍打大堤。


“对不起,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……”

该死,我又忘了电话了。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人……我重插电话卡,手指不耐烦地敲击座机。他娘的给我接通啊……

叩门惊碎幻想的梦。“谁啊?”我扭过头。

脚下是红色的木漆地板,身处于两人宿舍,窗好像是被涂抹了白色颜料。广播发出刺耳的雪花。——我分明记得自己是在走廊上拨的电话啊,然我眼前分明是那个电话机。我插上白色的电话卡,16386……

接通了。“嘿……喂?”

我试探道。


只有我和刘适两个人的旅行。虽然我有一些被迫性,但总之,我们快乐地出行了。

刘适简直是一个话痨,在他面前,我甚至显得文静。于是我记不清我们旅游都玩了什么,看了什么,只记得有喋喋不休的魔音入耳……

“cool,这是涂鸦墙吗?”

那可能是唯一让我瞄了一眼的景色,在路旁。一面不高但华彩的作品,各种各样的人物、字样临于其上,活灵活现,仿佛下一秒他们要运动起来。这是异域常有的,中国我还是头回见。

刘适停车,崇拜地看着这些漆画。地上有散乱的漆筒,和挡板。“嘿,你想试试吗?”他问我。“我……算了,我没什么美术细胞。”

“猜到你会这么说了。”

他找到一块不起眼的空间,用小号白色漆筒,开始了创作——倒不是画,而是在写什么。

“eiπ + 1 = 0”。

“真想不到你是个数学爱好者。”

“嘿嘿。咱不懂文艺,数学嘛,简洁又美丽。”他笑得灿烂。

我有些猜不透这个人了。合着他还是个学术混混?——还真挺像。

“你包想不到,我当年可是个数学老师。业余的。当然名声不太好……”

车窗反射天空。他的眼睛渐渐失焦。


刘适没上过大学。(有一部分原因,是他自己带有不想上的意识)——他太偏科了,他只有数学一流。其他学科上他简直是个废物。

他也不是不曾文艺青年,有过欲望,理想,青春火焰之旺,文学不可或缺。他一直都爱好那个不切实际的世界,而且可以一直孤芳依旧,不管身外——直到,他发觉,这个家庭需要他担起责任了。

怀揣着对数学的热爱,他当起了家教,边当,边努力改正自己的谈吐。这之后才发觉:哇塞,这世界人真是各种各样。

第一个学生算是很有悟性,相处愉快,高中成绩倒是挺好。当时他可是谎称自己“985毕业”“专业数学教学经验”的。他有点害怕自己会被这个学生看穿——从他简陋的衣着,模糊的口齿。

一天,他见到这学生书桌上的东西。“这是什么?”他问。

“《数学分析》。”

一翻,竟全是看不懂的符号。这好像是什么积分符号,还有求和,d开头的奇奇怪怪的东西。据说这便是高等数学,真可笑,自己追求了这么久的数学只有高中水平。他感到一阵眩晕,好像这个世界出现了一个裂缝,并且飞速扩张。

那学生静然看着他的神色。——不,学生都是可爱的。学生能有什么心眼。

次日,他被拒之门外。

他才发觉,自己没有数学的天赋——他的偏科,倒不是他在虚度光阴,只是他花了更多更久的时间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,爱好没有错误,换他自己的话就是“又菜又爱玩”;然而,别人往往只需花80%甚至1/2甚至更短的时间就能掌握同样的知识。

要接受自己的命运注定普通是件困难的事情。

刘适从此怅然望着天空蓝天,乌云,夜空,雨季。在学校实习,在夜间读书,恰恰他遇见了《春风沉醉的晚上》,好像郁达夫与他心意相通,他表现得好像想通了一般,开始给文艺报刊投稿。省吃俭用,他也买了一本《数学分析》(以便在书上做笔记),更频繁地跑去图书馆,不为别的,他渴望书,他渴望知识去填补那个缝隙。冬去春来,夏别秋至。永远他都在嘴边挂着“这不定积分真特么恶心”,永远他惊叹于精美的代数证明,好像是网吧里久久不愿出来的,不肯妥协的但是打不了一点LOL的键盘废物。

“所以你想学导数吗?”他突然问道,“其实导数就是函数图像一点的斜率,就是切线,比如y=3x导函数就是3,y=x2导数是2x,而且,嘿,有件有趣的事来了,sin x的导数是cos x,而cos x的导数是sin x——还是负的来着?哦是负的……跟那个诱导公式一样哈哈哈哈……”

“不是所有导数都会导没的,除了刚才的三角函数,e的x次方导数始终是他本身;还有些是不可导,比如x绝对值不可以在0这里导,你可以想象它不光滑——”

“咳咳,谢谢,”我皱皱眉,“我没这么感兴趣。”

他眼神暗淡了下去:“唔,好吧。”

欲言又止,他上车,我们启程。他调了音乐——他刻了一张光盘——经典的《The truth that you leave》。

“这是首好歌。”他说,“没多少纯音乐可以让我如此流连忘返的。”

阔岸两旁,夕阳乡村路。林林归鸟,炊烟家犬灯。——好吧,这不能算是什么好的环境描写,总之阳光下一切都被渲染成可爱的颜色,长影黑廊,好像一条乡路,归乡之路。

梦里,也可以做一个梦。

——当时我正想一个有趣的问题,你睡了两个小时,这两个小时梦里你梦见你睡了三个小时,这样我是不是睡了五个小时呢?是这样吗?

我想刘适还挺像我的,我倒想听听他接下来的故事,可是欲言又止,似乎沉默太珍贵,不忍打破。


“在32分44秒后本地会遭遇龙卷风,请不要外出,锁好门窗,找到应急急救箱……”那冰点的声音像是在摄魂,我震颤地甩掉话筒。

于是广播开始吞吐:“*&……%请与你的家人、同伴保持联系,不要单独行动,不要惊慌,时刻关注广播。在32分17秒后本地会遭遇龙卷风,请不要外出……”声音在雪花中模糊。

我打开门,但门外寂静,世界白得窒息。——这究竟在哪?

突然灯熄灭了,门把手碎裂,风把门关死,窗外一片黑暗。

31分。

窗外一片漆黑,我摸索着来到电话前,捡起听筒。“喂?”

“我在门外。”

我打开门,是亨利。“一起走吧。”他说。


那是一种强大的力场,有感染性的力场。不是什么船只了。我赞同,我不成熟;我历史,所以我脆弱;我难以忘本,然后我胡思乱想;我的惯性很大。

对悲观而言,就之而言,未来之迷茫不可捉摸,目标有但无从下手。我好像始终找不到擅长之物,也许我的职业现在还不存在。有些东西没有规律性,无法被预测,无法被照搬,没必要解释——有些,比如梦想。

梦想,是不想成为一个弱者。梦想拥有强大的乐观。

拥有福贵的乐观。我羡慕恋者,但是——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啊。兴许是命运驱使,但未来,到底有没有这么可爱的人存在身边呢?如果没有,请让我自己成为那个人。

总有一天我会扔掉这所有的信,不经意间。然后忘却一切。我想忘却苦难,才发觉,我只是忘不掉快乐;或者不想忘却,对过去印象太少了,想抓取一些。谁让生活捆绑销售呢……但我不想陷入没有结果的喜欢。


人活在梦境循环,生死如梦一场,梦外有梦。梦内外,是没有时间可比性的。人之贪,贪之于真理,败之于执着。人类妄图解释世界,武器是科学。解释了,又如何?掲示悲观的本质吗?兴许,我们头上放着一颗核弹,科学家学会了抬头,发现,哇,我们要死了!——于是众人等死。也有一些想逃离的,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逃离,于是逃不掉的人骂他们是反人类。

但是不抬头,就不知道会不会死。猪会抬头看火山有没有喷发么?如果不知道,那么,你就有选择信仰的权利,你可以确信,未来可期,——于是有乐观与悲观。——然而人就是害怕恐惧的,他们热爱那个100%的东西,或者,更确切地说,更喜爱那个100%是好的东西。如果一个人证明世界末日要来了,他兴许会成为一个罪人;但如果,一个人证明了根本没有什么末日,普天同庆,这会写在书的开头,于是世界和平。总之,要么对,要么不对,证明罢!

生活,根本,从来,自始至终,不需要证明。

路牌反射车灯。光经过雨水的弯折,发散,赶入人眼时,已是模糊一片。我们只是放纯乐。我听不惯纯乐的,偶尔一两首还行,多了就感到厌烦了。“刘适,我说,你就没有别的曲子了么?”

“怎么?这首你听过?”

“——你不是说你很少听纯乐……”

“现在。——你来之前。”刘适谨慎地驾驶——即便路面清爽。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就是说很久以前的我经常听得啦,只不过最近不怎么听,”他提高音量,“好吧,怪我表达能力有问题了。”

雨刮器猛烈地撞击雨珠,摩擦玻璃,汇成河的雨水被挤压到前窗两旁,不断流动。两侧小窗,水滴在玩追逐游戏。我记起小时候我也就默默地看,心想,谁会赢,我猜左边那个快。那时我小学。

我总想,我心智没有成熟吧。那时班里有个有趣的讨人喜欢的女生,可是看起来很贱,很作,而且女生早熟,都欺负男的。总之我是那个被欺负的。不经意来到拐角,就会被甩到水。——我跟她没仇吧!

埋下了怨恨,是那时毕业前,她非常无耻地掲示我“喜欢”的人的名字,在全班面前。这个“喜欢”是有些抽象的,当时小学所有人都很幼稚。我记得,当时他们在谈天,我凑过去,原来是在争讨班里的“恋情”。我们有几对确实似乎耐人寻嗑。“哦,”他们把我围进来,“你喜欢谁?”

“我不喜欢谁。”

“这不行,你必须得有一个喜欢的。”

“啊?这……”我一直在思考这句话的依据何在。我的目光上升,然后看向一些人。“就她吧。”我甚至不熟悉“她”是谁。那群人觉得很没趣,我又落单了。后来却发觉当时看到的那人是如此可爱,但是只是心里所想,毕业后再也不想起了……也只有这个“揭穿”我的,泼我一脸水的那个人是我印象最深的。

其实她帮过我不少忙。我也帮过她不少忙。我善记事,写了一些与她相关的事迹,但和写别人的文章一同都找不到了,如今,无论如何想不起来。她已经在我生活的最边缘,最边缘。只知道她还算是个说得过去的好人吧。我不能对她产生什么喜欢。

——而且太作了……毕业前来这一出,我后来再也没想过理会她。那年末,我清空我的手机,不小心翻到了这尘灰的联系人,狠心删去。

一去两年。当然,再次见面后,重新计时了罢了。

那次是我的小学同学邀我和我朋友参加生日派对。“啧,想必我饭桌上一个都不认识。”我担忧道。朋友劝我放松:“又没事,就当蹭吃蹭喝的好了。”

怀着社恐的瑟瑟之心,我们来到酒店——全是人。倒也有一两个小学同学,不过大部分都不认识了——他们就围在他这个寿星的身旁,可能是在打游戏。

我们不自在地四顾,突然瞧见有一个好熟悉的身影。——嗬,她也在。她看起来可是一点没变呀!从下往上,好像是吃了保颜丸一般,一切还停留在过去(包括身高)。可是她变得很安静,只是静静地坐着,静静地看那几个玩乐的人。

我们在饭桌上坐了半个小时。总算寿星走了,带着他的好朋友们去疯去了,大人们乐此不彼地喝酒(这可能是生日派对的另一功能)。现在,只剩下我,我朋友,和她。

我坐近了一点,看着她,又不知道说什么——不恰当的说,像是迅哥儿看到了中年闰土一般,很奇怪的感觉。

“好久不见嘛。”朋友道。

“确实很久没见了。”她说。

“最近怎么样?”我搜刮尽我的脑袋也不知有什么妙言。

“还行,”平静地答道,“你呢。”

“还行。”

我与三类人聊不来天,一类是话不多的陌生人,一类是让你心动的人,还有一类就是像她这样你明明认识但是又很久没见的快忘记的人。我转向我的朋友,朋友提议道:“去玩雪吧!”

适值平安夜中午,屋外太阳明媚,草坪有些冰,右边靠着一条河,河面也尽是冰。看起来很久没有运转过的车窗上有积雪。我们来到草坪。

她似乎并不想玩这种幼稚的游戏,只是站着翻动手机。啧,管他呢,我玩我的好了。我想着拿起一块冰抛向我的朋友。冰砸在他的深绿色羽绒上。“嘿,我还没说游戏开始呢!”他转过来跳脚道,试图反击。但我比他灵敏,我边躲,边像狙击枪一样用冰粒击中他。朋友没法了,逃远了。

“人呢……”

说着我凑近了她。看起来有些尴尬,我也掏出了手机,眼前却看着其反射的天空。我想起一件很愧疚的事,就是之前我生日时她给我发了生日快乐——是以加好友申请的形式——但我置之不理。我又想把这事忘掉。

“其实不行。”她低头道,“生活累死了。那数学课我现在是一点也听不懂了。”

“其实初中还好,高中写写要你命的。”

“你真是没变!”她笑起来。

“你还是这么矮啊,你也没变。”

“说得好像你长高了多少似的。”

“对了,你们那个小群还在吗?”我想起来,当时他们“好学生”是有自己一个群的。反正我退出了。

她只是轻轻摇头,望向天空。生活如此平常,就是淡淡的忧伤,我们躲在角落里哭一会儿,就可以忘却一切。我有所耳闻她学校的体训,也听闻那边的先进、自在、创造。学校有时不配被称为母校,很多人离开了就忘了本,也从不提起自己的初中。——没有什么可记住的啊!我倒是也想记住,但是已经有很多人记住了,那一份简简单单的母校情怀还是藏起来为好。

生活如此平常,熟人会丝滑地变成路人,全凭那时间。生活,在不经意间就前进了好多好多,你没反应过来,你已经从中考考场走出,从高考考场走出,离开大学,早出晚归了,最后自己的单纯把自己引到这个面包店里。你发现,以前说着长青友谊从来都是幌子,可是根本反应不过来,你不知这青藤何时褪色的,何时枯萎的;遗憾吗?可是别处又长了很多青藤呢。我于是最终也不明白生活的意义,自己渴求的,是自由么?是什么?你想生活不能太顺利,太顺利不能叫生活;又不喜欢悲伤,总之,操控不行,被操控也不行。到底是什么呢?

“圣诞快乐哦。”她说,“你看看前面,他来了。”

“圣诞快乐。”我抬头,朋友不知从哪拿了一块超巨大的冰块。“嘿,你有本事别跑呀!”他从远处喊我。我哪管他说的,跑吧,哪有这么离谱的冰块啊!——果真,他还未接近我,冰块就落地了,险些砸在脚上。原来是手冻得撑不住了。

“吼呦,你说你……”我笑着看着他,低头瞅瞅冰块,“啧,小的更好打啊!”于是捡起那裂开的一块砸向他。不亦乐乎。就像是回到了小学的天真烂漫,然后我转头,“欸……”

不见她。问问别人,说是不知道。大概是走了。只留下结冰的湖面,流逝的天空。像风一样,她掠过我,又消失不见,像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,空白的镜头,就像这平常的生活。

“怎么,有心事?”

刘适从后视镜看向我。“年轻人,哼,就是多愁善感。”

我想辩驳,又不知道什么论据。“只是想起一个朋友罢了。”

“怎么,跳了河的人还有朋友的么?”他装作很惊讶的样子。

我有些生气了,愤怒道:“难道你就不多愁善感了吗?”

“谁啊?……我?”他沉默了,好像刚才不小心开快了车。过了好久他喃喃道:“听别人的故事有什么好的,不如趁年轻多看点书……”声音被黑夜吞噬。


醒来也无济于事,似乎嗅到了风油精的味道;清凉,闻着更想睡眠了。

总之,我是没有睁开眼罢了。周围太寂静,太平和。其实是有一些嘈杂声的。像是谁在说话,还有汽车毫无礼貌地按喇叭;玻璃碎裂,像是有人抢劫;伴来妇女的尖叫;警报声响,然后走动。这一切都隔着墙发生,窗外刚下过秋雨,或是春雨,总之叶子在掉落。还有蓝的不可躲避的大气,天白色,但目之所及无不是忧郁调。老旧的电视机正在放《西游记》,风扇发出轻微的转响。西瓜香味,竹制凉席,窗帘半闭,窗户半开,风铃作响,小鸟闲歌。

小学毕业的孩子从不感到悲伤,初二的学生热情澎湃。

有时读书,叹,人总是情绪的,往往情绪是个人的主导(在没有足够力量时),靠情绪,或成事,或败举,却看天时地利。人总是情绪多变的,上一秒开心,下一秒沉默,没有恒久的快乐与苦难——但没说过有没有恒久的孤独。

自己修养提升了,但也没有。做错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——“你学了琴有什么用”“你学的c++有什么用 ”“你学了线性代数有什么用”——他们只会贬损,自以为高明地揭穿了他人的弱点和缺陷,洋洋得意。我若是在以前还会发火,我愿意拼刀,即使打输的永远是我。学会了忍耐,倒不如说,学会了在心里哭泣还能笑出来。 

就是如此烦躁的天。我也想抱着试试的心态混入新的圈子,可就是有人使人失望。讨厌武断。讨厌,不分青红皂白的排挤。孤独吧,总比凌辱好。

推开门,拥抱湿漉漉的雨季。依旧车水马龙,车挤车,人行道上,灯光显路。水珠蒙蔽了双眼,雾重,烟熏,雨伞盖住烦乱。沉重脚步下水波四起,白色的忧郁蓝空不断振动。钟楼显得沧桑,双子塔是战后的碑。避雷针刺不破云朵。

一百米处,清晰地,蛙鸣。“稻花香里说丰年”,而今一氧化氮里说城市,听取蛙声一个。好奇的我挤过灰色人群,似乎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聆听,蛙鸣。

时间放慢,声音产生回响,越传越清晰,盖过了其他声音。像清脆的珠子,放慢100倍掷于瓷盘;铁器砸向水做的鼓面。

人行道对面。红色通行灯糊成圆球状,车身擦着鼻子过去,水花冲洗凉鞋。大概是五六米处的站台,从车底望去,地面上有一只蛙。

原来蛙不只有青绿色。

诡异的一幕发生了:车轮轧过水面阻碍了视线,再看时,蛙少了一条腿。

它突然转过身来,黑色眼球凝视着我。我起了一身疙瘩。

紧接着,第二条腿。然后四条腿全没了,它竟然悬空着。

突然蛙不见了。绿色的光开始催促我,不受控制地,我向前跑去。在人山人海的城市。紧促的秒表在心头狂响,心脏如同电击。

蛙声,右前方。我蹬脚翻过了车,穿过缝隙,从来没觉得身体如此敏捷,好似不受我控制一般;四面八方的城市喧嚣被屏蔽,那个地方,蛙声,北偏东12°。

瞬移得似量子幽灵。它完全在走直线,好像……

……有什么十分紧迫的事在发生。

下一个瞬间发现我在公园湖边,雨下走廊,山围矿湖,水绽花开。这不应该是个梅花开遍的季节,然红朱粉淡,相衬下,绿叶不曾存在。忧郁蓝调逐渐褪去,天已要放,只是世界灰色。惨白天空望向抬头的我,一言不发。

蛙声,山坡。梅花落地,盖住泥泞。才发觉,奔走时凉鞋也遗失了,赤足踏花如燕雀,通向梅野仙踪。蛙声在逼近,蛙声越来越强烈,像是天空的音响,上帝的协奏。

视线疯狂聚焦,终于落在了熟悉的事物上。

我跪在一声不响的蛙面前。

刹那间,音频通道全开,视界色彩补齐,仍然雨滴打在我的脸上,大气回响与喧嚣托住躯体。蛙睡在她脚下。

我慌乱地爬起来。想伸手过去,蛙却用凌厉的眼神凝视我。那是一种守护与警惕,那种气场,使我不得靠近。

抬头望去,见一座起重架台,吊钩转向。像是矿物开采,机器作响,天空不晴。像是利益压倒在树木上,像是异乡,像是家被摧毁,像是世界破碎,玻璃一般。


“嘿,明,你在想啥呢?”乔丽丝推了推我。

现实的光突然包围我,已是黑夜了。头顶上云是可见的,像茶色泡沫,叠了很多层墨镜。四周已无水洼,兴许蒸发殆尽了。

“你根本不知道刚才都有什么!那是一座彩虹桥啊!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彩虹桥耶!”她又用那夸张的语气兴奋道。我看向周围,已是无人,那咸鱼味没了,背后电灯静静地发亮。临坊无声了。在云背后突然露出一白边,生长出黄色的细毛。今天是十五。

那月亮使我想起当年那趴在栏杆上的女孩,那与俗世隔绝的浪漫情怀,那直接抓住我的喜欢。也许她也看到了今日的气候呢,也许没有,因为地域不同。突然涌上又消散的这气候,就像她对于我,但是我不后悔,我曾见过这猛烈,这美丽。

蛙的声音在耳边回响,使我心生迫切的冲动。


架空层地面会是你的庇护所。我不明确了,索性与他们一同奔跑起来。那脚下从泥土变成了浅水池。你来不及分辨自己是光脚还是长筒袜子,总之,飞鸿踏雪,我们拥上楼梯。

来到三楼,映入眼帘的是大十字广场,但这喷泉锈迹斑斑,水色碧绿。两侧设有护栏,平坦如薄冰,水汽依旧,远处可见天流水。

触发了火灾报警器,到处都在下雨。

17分15秒。

我突然有点不信他说的了。一切一定是在骗我,而且这风光无比惬意,感受着,湿度浸透我衣,让一切清爽,没有什么值得惊慌的。如此神圣。

水仙子们起舞了,白色裙摆围绕着你。天空翻出了牛皮纸黄,水珠扩大,倒映黑色头发;地面像是声波,在偌大空间振荡。钢琴声音缠绕,金属清脆碰撞。吸引我过去的是一架三角钢琴,它正在自我弹奏。或许是水在弹奏吧。外壳破朽,琴弦生锈,踏板静寂。走过去,坐下,兴许我正能驯服它。


亨利是他的名字,他比我小十岁,我是说他的实际年龄比我小十岁。但是他是一个发育迟钝的人,他的心理年龄远远低于他的实际年龄。这也是他被遗弃的一个原因。我希望身边可以有一个陪伴的人,这不是领养。虽然我给他吃的喝的,这不是领养(我也没有能力领养……),这是一种心灵救赎。

生活不为那个不被爱的人倾斜任何,这个世界不公平,也很公平。

悄悄地来到火车站,在茫茫人群里寻觅,最终我看到了她的最后一面。她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,只是向进站口走去;我在远处望着她。那是一班通往家乡的列车,我有勇气悄悄地跟着过来,却没有勇气回去了。我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从前的我灵魂被抽离了一般,对她如嗑药了一般,我真是疯狂了——现在,我已经被我的疯狂害到了这种地步。转过身,我沉下脸走出车站。

我的身上无几分文了。仅余的钱交给了糖铺的老板,我买了两颗糖,要了他们家破败不堪的电瓶车;他好心地给我充满电。我颤抖地握着扶手,我不敢骑,我知道,这一点点电量,系联着我的生命存亡。

推着它我走在这个不知名的街道上,越走人越少,随后到了僻远的学校。青年男女从校门口走出,我见到我的影子,跟哥们勾肩搭背的人,畅快聊天的女孩们,也有独自低头的人,也有一男一女在漫步,一切都没有改变,过去什么样,现在什么样,此处什么样,别处什么样。回忆攻击着我,在指着过去的美好,嘲笑我现在的狼狈落魄……

何处都是她的样子。何处都是杀不掉的回忆。我闭上眼睛,幻觉已经渐渐出现了,我还坐在课桌上,旁边还是那个活泼的人,手上还有过去的信。那一次偶然的遇见,那一次大胆的闯入,那一次悄然的独处,那一次走廊的分别,那一次寻觅,那一次相约,那一次欢笑,那一次对着镜子流泪,那一次转身……那一次离开,时光如走马灯一般闪烁起来。

我是容易被环境淹没的人,被打上错误标签的人,我一直在逃逸这个环境对我的灰化,然而在我不经意间这灰化已经遍布我全身了。逃逸如何艰难,我至今也无以作答——可悲的是一个弱小的人喜欢上一个强大的人,很累,遥不可及。而且结局看起来已定,已经是如此悲凉了。(“你还是要去吗?不甘就范?”)

比我好的人太多了。太多了,接受自己的命注定普通是件困难的事。所以她给我带来了翻天覆地的转变,齿轮叠加带我去一个我也不明确的路。

这个正走在路上的我想不了更多。他的脑子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,自己的生命为了一个人几乎要毁了,她却似乎不知道这的发生。

狂风呼啸,压折树枝。衣服被风带起褶皱。我也是这时才看见了亨利,这个坐在地上的、拿着空瓷碗的、目光呆呆地望向前方的孩子。他看起来跟那些学校出来的人差不多大。他没有学生的气质,甚至没有一点文化的气质。可能是个要饭的。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我走向了那个可怜的孩子,他伸出他的碗,摆出左手,很别扭地指向旁边几个字:“可怜这个孩子吧,上帝会保佑你的。”

我警疑地转向四周,什么人也没有。

“跟我走。”我拉住他的手。

碗掉落砸成碎片,他想伸手拿,我按住他的手。

我把他带到电瓶车旁。“你可以说话了。”

他摇摇头。

“你不会说话?”

他摇摇头。

“那你为什么不说话?”

他恐惧地看向远方。

“我问你几个问题,你用点头来表达是,摇头来表达否。”

点头。

“你是被迫来讨饭的。”

点头。

“迫使你讨饭的人就在附近。”

摇头。

“他会在那个路口出现吗?”

点头。

“他马上就来了是吗?”

点头。

“你今天是不是没有完成他的任务?”

点头。他的泪水已经流到了地面。

我突然被什么东西击溃了,原来这种事情真的会出现。本来,我也是用仅存的意识说一些胡言乱语,然而这个世界比我想的还要疯狂。二话不说我给他戴上了头盔,然后我向前骑行。风吹开地上的水洼,给这个白色的无情的世界一点波动;也在我的耳边一点波动,好像在进行一场时光回溯。

当时的我边骑边笑,寒风刮伤我的脸。真是可怜又恶心的生活啊!真是真实又绝望的生活啊。我能帮他什么呢?我现在在当什么英雄啊?但是也只有往下骑行,虽然什么也不会发生,但是你不动弹就不能说未来一定毫无转折。


前篇到此为止。

2024.5-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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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02-0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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