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人固执地离开了他赖以生存的处所,抛弃了世上所有爱他的人,只是为了追寻他所爱的。但是他最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,落魄地放弃了,他什么也没有获得。他拉开那已经蛛网缠绕的窗帘,月光平静地照在他脸上。
似乎所有人穷其一生的事业都献给了他人,渴望着自以为珍贵而重要的发现能被他人所接受、认可——也就是“理解”,也就是说,我们穷其一生都在试图打破一种障碍,打破只属于自我的世界,渴望着,心灵的沟通。
正如物理学家需要宣布新的定律,文学家需要传达深刻的精神,哲学家需要提出自己的真理——所有人都需要说话。所有人都有表达欲。语言,乃至超出语言的沟通,构成了这个世界。
这是一个喧杂的世界。他人的声音早就盖过了一切,不论你说什么也无济于事。如此嘈杂的环境,连听清自己内心的声音都很难。所以,我所述,我所思,真的是我内心的声音在争吵么?如果不是,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诉说呢?
于是月光洒在我身上。它屏蔽了所有人的言语,只成了一句景色。
月亮到底代表着什么,我感到朦胧;但无形之中它就是能安抚你的心灵。
那几日我很烦躁,我断绝了与他人的来往,我怅然地走在走廊上像亡魂一样地游荡。月光把周围的云渲亮,淡淡黄色与灰抗拒着。人们于是乎穿过了我的躯体,我于是隐匿在灰色里,那个学校里,那个只剩下灰色天空的学校里。
为什么欣赏美时没有人会干扰呢?
果真,有两个世界么?此处我低着头,彼处我在望月。
其实我并没有在望月。我望着那望月的两人,在人来人往的灰色走廊上,只有那两个人。——他还是单纯,这不怪他,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,这个不懂得浪漫的世界,这个不容许出格的世界。这逼得他有些急了,于是看到任何一个带着浪漫色彩的人,他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。
就像一个溺水的孩子,完全有无尽的力量,把另一个人拖入深海。就像一个失控的天使,有多少善,就会爆发多少恶;他能拯救多少生命,就能毁掉多少生命。那是个流感病人,他只有把自己封起来,在孤独的覆盖之下扼杀病毒,或者扼杀自我。那是个吸血鬼,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,他却跑到日光之下。
如此想跑回过去想她们两个的其中一个道歉,恳求她的宽恕;但是道路已经截断,世界有自己的浪漫,他早已经被排斥于外,电子早已被隔离于电介质外。生活就在刹那间失去了意义,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随意丢弃,自己的灵魂已经被践踏而弃置。
再眨眼,她们已经消失了;但是月光还在。也只有月光还在,失去了闪着光的眼睛。我回过神,世界还是人来人往,低着头,浮躁包围着我。
那就是这些文字的创作背景。很朦胧,因为我自己自私地保留了真实的故事;又害怕抨击,害怕指点,也害怕无人问津,于是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我没有力量去怒骂过去,我也没有勇气去扭转现状,唯一我能做的,也只有看看月亮。
乔丽丝,刘适,我,唯一能做的,也只有一起看看月亮;乍然一看三人成行,实则不过是一个灵魂的三个影子,共享着孤独与被抛弃。
曾经,我看过一个长而闷的电影,情节基本不记得了,只记得结尾是一个极长的静止镜头,一列火车消失在山际。随着沉闷的脚步声在影院里密集,我渐渐从怅然里缓过神来,但内心久久无法平缓,那个长镜头已经在我深处根植了。——又或许就是那个又长又闷的镜头给人一种溺水的感觉,在结尾,我一扑腾,跃出了水面,才对于这一段印象深刻。
那么长的镜头却没有出现一个人,没有任何火车之外的运动。但我想并不是没有人在那儿。
至少那个摄影师正站在镜头后方。如同我们看这荧幕一样,他望着那片连绵的山,望着漆黑无星的夜,望着灰烟,在月光下浑浊。风吹去了火车的鸣声,所以世界很寂静,如同悄然生长的草。他愣住了,并不是惊叹于美丽。
“走了,”刘适催着我。
“挺好看的。”
“确实。”他很高兴地说,“感觉整个人都解脱了,啊,就像一滴纯澈的水。”
我一言不发。
——我是一滴水,高山流水。解封于冰山之巅,直奔那浩浩大海。我是纯净的清澈的水,没有尘埃附着在我的内核,由里透外的我仅有一群单纯的分子在下坠。
可笑,我自己都不相信。再纯澈的水也会进入人类的世界,被蒸发,与灰尘结合,被污染,被无节制消耗,人类自己循环自己的水源,让水分子携走他们淤积过多的恶欲之肮脏。没有谁是纯净的,没有谁不含尘灰。
我这么对刘适说,在回去的路上。他惯例沉默着点烟。
“这样的黑浊总是让纯澈来负担,天下的暗都在向光扩散,好像这趋势便是无差别的灰色,麻木的灰色——”
我愣了一下,这话就像是从什么书上摘下来的。我诧异地看着刘适。
“当然,我不承认这就是现实。”刘适说,“因为我希望我不是这样的人,不再是这样的人——我希望你也不会是。”
车子在黑暗里穿梭,追逐着那一轮皎洁之月。月亮永远温和地反射着亮光;光这么暗淡,却承载了多少人的理想,承载了多少单纯的理想主义者的希望。古人抬头望月,今天我抬头也在望月,在周围没有一人时,才显出月色的包容,月色是那真正的救命稻草,如稻草般一样微弱,但给人无尽的力量。因为月色,逃逸变成了探索,逃亡变成了冒险。
下车,我们并没有直接走向面包店,而是去了一旁的公园。我们坐在长椅上,双手感受着寒冷。
“说实话,明,人不能总是停留在过去。”
“可是过去很有价值。”
“但是他没有给你遐想的机会。”
于是那黑夜渐渐把我的过去也吞噬,好像我确实成了一滴水——不,一株莲花。思绪在冷风中流动,发散到了远方,也不知道天界是否有嫦娥,也不知道那断绝了联系的旅行者二号是否还在思考。
直到瑟瑟发抖,我们才离开,空余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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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11-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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