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这样啊,”编辑战术性咳嗽。
我一动不动。
“……挺好的。其实挺好的,但是……你知道么?我看你……”他露出无奈的表情。
“作品有什么问题吗?我改,我改。”
“不不,挺好的……其实——就是它没有内容啊。虽然我们说什么都接受,但是这种文章不一定受大众喜欢。”
“太意识流了。”一个戴耳机的说道。
“哦对,谢谢!太意识流了。不!不,我们不是说您写的不好,我们这几个人其实挺欣赏的。我给你推荐一个地方吧,”他拿出便签写,“那边你可能通得过。”
“那边我去过了。”
“哦?——难道……”
“欸,他们说写太烂了。缝合怪。”
“没品。”又是那个戴耳机的。
我突然想笑,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口袋:“别太安慰了。真的投不了么?”
“嗯……”编辑沉思。
沉默逼退了我。
我望向那个戴耳机的伙计。他头也不抬。修改着文稿。
下一刻我站在十字路口。看着沉默的红绿灯。红色不跳动,像是被判了刑。时间被拉长,企图让我多活一会;现金所剩无几,机遇无法再现。人群逐渐陌生,色调逐渐灰白,对比逐渐拉高,欢笑逐渐伤害。我坐下来,手里拿着自己的书稿;盘腿,歪头,人行道旁,斑马线前,我迷惑地看着灰白交替的线,车子止步不前,红灯毫无反应,尘霾笼罩寒冬,阳光指向干渴,蓝色无机,钢管拖地,塑料飞行。
头顶前飞过了什么。一块钱?我朝后看,所有人看着我。他们用迷惑的眼神看着我,又看看钱。
我抽搐了一下,爬起来,双手抱胸,向前走去。不顾它红绿与否。不顾喇叭。
如果我是红绿色盲就好了,也许,闯红灯不会有人骂我?那么对他们而言什么是“红”,什么是“绿”呢?反过来了吗?如果这个世界的颜色反转,我们能承受么?大概只是我们习惯了初始的生活,于是我们把过去称作美。
如果我被所有人看作异类,我会感受到什么呢?还是我什么也不会感受到——我并没有被看作什么,我成为了一个短暂的印象,消失的照片。这很重要么?全世界如此多人——但是总不能白白地离开世界罢,总要有两三个人对我有一点,不那么短暂的印象。
他拍了拍我的肩膀。“那个……”
他走上前。他拉住我的手:“别,你,别急。”
“你干什——”
他是刚才戴耳机的那位。他把我拉到一旁。他说,他和一家小的文艺周刊关系很好,可以考虑帮我投一下。
“刚才我觉得你很熟悉,但是你真的长得很像我的——初中同学。”他补充了一句。
“嗯?”
我辨认他的脸:“嘶,等等,你是——”
“——哦,哦!你姓,张,对吗?哦,老张!”
我记起了他一半的名字。但我想得更多了,我回视这身破衣裳,我怕他问起,我怕他问起别的。我居然试图推辞,我说我先去解决我的晚餐了,但是他拉着我。他诚意的眼神看着我。
最终我也没看到在刊上有登我的作品,所谓的稿费也未曾听说寄来。我唯一有印象的是老张请我吃的那顿饭。
他没有问我任何,他不问我衣服怎么这么脏,不问我干什么工作,不问我大学是哪所,不问我为什么没有加他联系方式,仿佛他什么都知道,一切都水到渠成。他又热情地介绍自己,就好像我根本不认识他;他说起来一件件初中的事,就像是放着幻灯片。
我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能说,所有我的过去和我的欲望都锁在嘴下。我们从饭店里出来,外面下雨了,于是他向店员借了把伞,他帮我撑着,我说你送我到公交站吧。我的口袋里还有坐车的钱。于是我们无声地走了一段路。于是他跟我告别。于是他离开了。
那地上的水洼究竟还是我的泪水汇集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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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-04-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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