背包只有这么大，没有四次元口袋，不能妄想着带上一切。于是，如何取舍成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。这大抵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才可以想通吧，我不知道，反正我未曾想明白过。来不及。

远行的人对着空荡发愣。来来回回，到最后，什么也没有带上。我知道的是，带了太多的人会有一段艰难的行程，生不如死；带的太少的人无法解决任何问题。——当然，也有像我这种的，明明带了很多，却仍有很多没带。

又或者其实我有个漏洞的包。

人的脑子也是有限量的。也有时并不是没有带上，不过是找不到了；在我们习惯了接受新的知识后，旧的地位就会动摇，哪怕它的价值胜过一切。

比如车钥匙。

“明！”刘适在楼下喊道，“看看我的车钥匙在不在房间里啊？”

我翻遍了房间，从桌底下到衣柜里衣服口袋，什么也没有。于是我向窗外回道：“我什么也没看见啊？”

但没有半点回声。就像他当时把我骗到这里来一样，车子也消失了。

有时在极其平淡、井然有序的生活里，也存在着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。冷不丁地，被子弹击中了一般，开始思考自己所遗漏的——尽管，生活的秩序从没有被这种遗失所破坏。然而时间一长人便坐立难安，望着那个日益空荡的窗景，拼命去想自己所丢失的。

那个不知名的物质在生活的每一处地方溜走了，在那火苗上，在那落叶，在汽车尾气，在路灯发出的电磁波内；离开了像一阵风，似乎存在着也没有任何意义；虽然有时也发出了声响，冷漠地，像是提醒，又或许只是不慎——但给人一种可以留住之的感觉，让我急切地回头——

但什么也没有。入冬了。

真快啊。

日子变得紧凑，生活渐渐忙碌，在这里已经是三个季节，不短也不长。气温回降，树木秃顶，就像是来时的景色。难过丘陵不懂得下雪，只晓得寒风的凛冽；茫茫大雾遮住了视野，烟一样的梦幻背后是焊接枪迸射的花火。新的城市在建立，旧的历史在消失。大气盖住了喧嚣，留下庄重的寂静，时间被这突然的安静所丢弃，时间凝结在空气中。

于是我不再有那么多的倾诉欲望，与孤独，与错过的恋情所和解。四分之三的孤独我都挺过了，还有四分之一一定不算什么。

但我的心并不沉静。

因为，那个东西的遗失。

我叫不上来名字，我只知道我在做一种跟过去的妥协，时间调试着爱的错误，却让我面对这虚伪的世界下真的情感退缩不前；只是有人告诉我这次没关系，却没有告诉我下次如何胜利。就像一个碰壁的孩子看到墙壁就开始害怕，但是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墙壁走了。

亨利最终还是说不出话了。我们带他去看了医生，老先生只是摇摇头。“太晚了，”他说，“声带也损坏了。”

亨利并非听不懂话，但他大概是不能理解复杂句子的含义的。他困惑地看着我们，心知是件不好的事情。其实，我们也没有告诉他的必要，他自己早已习惯了无声的表达，只是我们，还没有习惯接受永久的无声的事实。

回去时已近黄昏。刘适开得前所未有之快，像是赶着什么事，又像是被谁追逐了。日光一点点消失在漫山背后，山的影子像是要吞噬汽车。

回到房间时还能听到楼下的声音：“一定得把他送到学校，一定得把他送到学校……”

可是他有什么义务去监护亨利呢？——他又有什么义务来养活我呢？白白多两只嘴巴，为了什么呢？——仅仅是一片善心么？

我依然涉足这个地方太深了，习惯了向生活索取，就好像我仍在住校，仍有父母打来的钱可以花，我看书、睡眠、饮食，刘适像是对待孩子一样对待着我。

他看我像是看他的过去。他带着我兜风，像是乘着时光机带一个过去的自己，让他看看现在的处境。他如此虚伪，永远带人以嬉笑，但他那眼神里的光分明是说“这一切不过皮囊而已”。我想他也不想这样，其实我想他更希望那副皮囊才是真正的他。

“那你要把他们抛到哪里？”

第一次我听见楼下的吼声。

“乔，你不要否认，你其实已经接纳他们了不是吗？——经济问题不是你应该担心的！”

我颤抖着躺在床上。关了灯又开，开了又关上。

不知道对面房间的亨利是否熟睡。

也许他没有睡。也许他也有一副皮囊，其实他什么都能理解，只不过是受语言的限制，他无法向外通话，只有内心才有声波的传递。只不过是，他那不幸的经历迫使他沉默，他且听且茫然地望着迷雾一样的未来。突然间发现自己脸上全是眼泪，我怎么还是如此的脆弱啊……

大概也是渐渐这个时候我明白了刘适的意思——“纯乐”，因为没有唱词，只是默默地不知从何方飘来的曲调，才显得温暖。在那个冷寂而孤独的地方只有短暂的流逝的音乐才能陪伴我们，就像来来往往的人。

而我却连耳机都没有，我只配听刘适车上的音乐。他是个优雅的听者。在那个七座的面包车里，有着我此前从未接触过的音乐殿堂。不论是古典的乐器的奇妙编排，还是现代对于音效波形调节自如的电气音乐，都足够震撼，足够情绪，足够真诚。而这些只是一瞬而过，我不知道他的名字，也不知道是谁制作的，听过了，就留下一小段旋律的碎片，在脑海内回荡，然后被彻底忘记。

如果我有足够的钱，我一定要把音乐捕捉起来。

但是，什么东西都不应该再向刘适索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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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12-22